本文选自《城市中国》第29期——“中国热”

 

摄影/耐德夫·坎徳(伦敦)

文/马芝安(北京)

 

拍摄长江这样雄伟壮阔又频繁出现在公众视线的对象,困难就在于如何脱离窠臼,规避重复观光摄影或记录片式的俗套,而这正是拍摄名胜容易出现的问题。对耐德夫·坎德这样睿智而缜密的艺术家来说,早已深知存在的挑战:“如何拍摄长江才能将其处理为既具有普遍性又带有个体性的主题,从而使之独具鲜明的个人特征?”艺术家的成功正在于能从众所周知的形象中创造出具有个体特性的东西。

 

成名于伦敦尔后蜚声国际的摄影师耐德夫·坎德最新的摄影作品“扬子江,绵长之流”(2006-2007),兼顾到了这许多方面。坎德拍摄的长江沿岸生活的画面令人难以忘怀,从源头到入海口,该项目跨越了数千公里,耗费数百小时,它将成为纪录河畔生活变革的经典的当代摄影作品。

 

坎德在世界各地进行拍摄,早前曾以商业摄影师的身份来中国为阿迪达斯和其他产品拍照,当时就因各种原因而尤为受到长江的吸引。对坎德来说,长江以及沿岸的风景浓缩了整个中国社会的深刻变革。通过将长江和三峡大坝带来的变迁当成中国迅速奔向“现代化”的肖像象征,坎德的长江组照描绘出了一种忧伤的张力,它的产生源自以发展城市化经济之名而对传统农耕生活的破坏。

 

坎德从未自我标榜为中国问题或长江历史与改造问题专家,而是将长江当成一种视觉隐喻,借以表现社会转型和万物衡变的普遍规律。坎德指出,当中国人民的生活变迁已被公认为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快更全面,这一系列疾速发生在长江沿岸的震撼性变革——从农耕到城市,从贫民到中产阶级,从地方性到国际化,从自行车到汽车文化,从公用水井到饮用水——展示的却是给所有发展中国家人民带来的相似的问题。

 

对于坎德自己来说,沿长江而行的旅程是一次关于中国社会变革和社会历史的教育。他将自己沿江的经历比喻成重返童年乡之旅。比如在英国,某人的家宅通常是不动迁的,但对于那些住在长江沿岸的人们来说,却几乎不可能重访童年的家园。深深震撼了坎德的是,数百万沿河而居的中国人都遭遇了童年家园的消失,而今天,这一切却是因经济开发之名而不是由于战争或内乱。对他来说,中国变化的速度是尤为惊人的,迥异于他见证过的任何地方。坎德指出,他这些关于长江沿岸日常生活变迁的风景照,很可能永远无法再拍到了。

 

坎德和像他一样的艺术家,通过生动而富有诗意的视觉记录,记载了这些变革在心理与社会层面带来的影响,这是在为后世历史学家或其他专家提供宝贵的经验。

 

在引言中坎德提醒我们,住在长江沿岸的人比美国总人口还要多。沿岸人民的生活仰仗于长江的喜怒无常,对于那些讨论中国改善沿河人民生活的种种尝试、自诩为批评家的人们来说,坎德的提醒无疑是发人深省的。若没有他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我们实在难以想象出中国在长江沿岸实现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发展规模。

 

坎德作为一名摄影师的特殊天分,有几分类似于优秀的风景画家,特别是亚洲的水墨山水画画家。他的镜头对向的是空旷的空间,长江风景中辽阔的水面与天际,和忧郁的情怀以及对往昔岁月的乡愁。过去的时光虽然没有具象体现在他的河畔风景中,但的确又已经得以展现。坎德倾向于静谧、阴郁的单色调;这些色彩非常适合这怪异的现实——三峡工程之后,这些场所成为了过去,不再有什么关联。

 

坎德的长江风景照往往没有人物,但却流溢着人性的情感。酷似中国古代山水画大师,纵无具象人物的身影,视觉语言依然间接、细腻而熟稔于情绪。与缺席和渴望相关的情绪,已经渗透到他每一个取景框中之中。如果纳入了人物,也是刻意将其最小化处理,将其描绘为微小的存在,与浩大的风景并置。

 

坎德的长江意象是情绪化、梦幻、缥缈甚至是浪漫的。如果拥有一个性别,那坎德的长江必然是位“女性”,如一位静卧着怀抱孩子的母亲,是给予绵绵抚慰的亘古源泉,一路伴随着她的孩子们经历生命中所有的动荡、伤痛、未实现的希望和种种变革,她的孩子,就是中华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