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城市中国》第48期——“危机出没注意”

 

文/袁媛 [城道研究中心]

 

 

中国没有桃花源

No Eden in China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正见》一书中这么写——“我在几乎所有的中国画中,都看见一个孤独的人影,在山中竹林之下,我想这是许多中国人的梦想。”

 

“中国式的逃逸”自古就有,而梦想终归是梦想,矛盾的中国人鲜有真正出离的勇气,这和中国儒家的实用主义思想有深远的关系——中国基层社会呈现的不是“散沙”型、而是“蜂窝”型的社会结构,一人发财、全家不饿,现代中国人的个体单元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个体单元都要庞大。欧美家庭结构以核心家庭为主,而中国人可能会有着一个庞大血缘关系的主干家庭甚至联合家庭,由此导致中国家庭的个体成员背负的是别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压力。正因为这样,在国人心中,危机感也是极为显著的。如果危机感与幸福感、安全感成反比的话,那么中国人也许是世界上最没幸福感和安全感的人。

 

对于这样的中国人来说,一个山林中的小房子不是逃避现实的梦想,而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第二居所”——能为自己提供安全感的固定资产,并且那个房子的物业、地段以及升值潜力等诸多的附加值必须是相当有保障的。也因如此,房地产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从这个角度,中国式危机的产生和消解都离不开房地产,并且是首要的。

 

GDP与GNH的博弈

The Battle between GDP and GNH

 

过去的十年是中国GDP迅速膨胀的十年,是中国房地产的黄金十年,同时也是中国的人群结构从橄榄型向哑铃型逐步转变的十年,它“成功”地引发了中国式财富积累怪圈的马太效应,并为此怪圈稳步快速前进提供了无穷动力。房地产让更多的中国人坚信那句香港人的祝福方式——祝你不劳而获;而坚定不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如果再提前十年,大陆人看林奕华的《等待香港》一书中《刘德华还是周星驰?》这一章,读到“香港人有种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有听过的祝福——祝你不劳而获,香港人羡慕的是周星驰电影里那些不费功夫就获得非凡武功的人”,或许会觉得很有意思;而十年后,当中国1%的家庭掌握了全国41.4%的财富,当中国基尼系数(Gini Coefficient)从改革开放初的0.28上升到2007年的0.48,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坚定不移地追随周星驰式的致富论。

 

将这一逻辑稍作停顿,重新反思基本面的问题:如果 GDP(国内生产总值)带来了国家的富强,却没有兼顾经济良性增长和协调发展,那么,人民收获的就不是幸福而是痛苦。从这层意义上,中国缺失的正是GNH(国民幸福总值)。真正让国人恐慌的不是GDP带来的贫富差距,而是GNH缺失下的道德沦丧——因为在信仰缺失和物质至上的当下,一无所有的人很难尊重生命和文明,很难对社会抱有真正的责任感。人心更容易倾向不满和愤怒时,暴力或将成为最简单直接的宣泄方式。

 

巴西还是不丹?

Brazil or Bhutan?

 

麻省理工学院黄亚生教授在《中国模式有多独特》中有这么一段话很有意思——“话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国家:该国政府储蓄率在六年之内增加了1倍;工资增长落后于GDP增长;该国基尼系数是0.45;该国100家最大企业75%的资产是国资;该国在政治上没有竞争;它对外资非常开放;工业化速度非常快,十年内农业就业减少了三分之一。”如果你认为这是在讲中国,你没有全错,但实际上这是上世纪60年代的巴西:经历了从上世纪60年代起保持GDP11.4%高速增长的“奇迹年代”(与中国非常相似),而在80年代却陷入了GDP增长接近零的“丢失的十年”。

 

从尊重历史的角度看,乔舒亚库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时代》前编辑)所说的“中国特色”——通过艰苦努力、主动创新和大胆实践,摸索出一个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模式,或许只是山寨了上个世纪的巴西。然而后者的发展过程,却让里约热内卢成为全球贫富差距最大的城市。而随着贫富悬殊出现的暴力事件、毒贩、黑社会、无作为政府、腐败的警察以及快速城市化形成的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正是国家片面重视GDP而忽视GNH形成的社会痼疾。

 

而今日的中国或许还有另一种参照,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国家:它拥有75%的森林覆盖面积,居亚洲之首;全国只有1%左右的人口抽烟,是世界上第一个全面禁烟的国家;那里出国留学的年轻人,99%选择回国;那里有免费的医疗和学校,穷人有医疗补贴;98%的人拥有土地;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98%的人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就是被世人誉为“离世界最远,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坐落于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宗教小国不丹。正是不丹首次提出了GNH(Gross National Happiness)国民幸福总值的“不丹模式”,成为替代GDP衡量人类进步的工具,在让全球经济学家侧目的同时,也打造了亚洲最幸福的国家。

 

城市发展的幸福危机

The Happiness Crisis of Urban Development

 

如果幸福对于一个人都是相当困难的,又何况是一个国家;个人所失去的,往往正是这个社会在发展中所缺失的。如果如休谟所说一切人类努力的伟大目标在于获得幸福,那中国最大的危机或许是幸福危机。应对这样的危机,需要的不只是针对某种突发事件的危机处理能力,而是要重新审视今日的发展观念、模式和目标。中国这位长期处于“全球经济模范生”光环之下的“泥足巨人”,在跨越危机的发展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