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城市中国》第39期——“两岸”

 

【文】朱宇晖

 

明中晚期的松江府城地位,在江南或整个国家都很高,要再和毗邻的苏州府相“叠加”,并不比今天上海逊色——正所谓“江南赋税甲天下,苏松赋税甲江南”。1567年,福建漳州月港一地解除海禁,开关。

 

上亿两世界热钱涌入,而很大一部分就在苏松江两府流动。也是这时,松江,乃至文人园林的鼎盛局面出现了,且成为后来海派园林、或者张园的前世。可惜清朝血腥闭关后,对外贸易最终被广州一地“十三行”垄断,苏州还能维持内部繁荣局面,松江的好局面就戛然而止了。而等到被动开埠后,上海则有了五味杂陈地第二次起飞,当年的文人园林也开始进入城市空间。

 

起初是晚清的1880年代,在静安寺天下第六泉附近出现经营性的小园林——静安寺一带原本就是上海县传统的城郊园林游赏区,有点类似苏州虎丘云岩寺、无锡惠山寺,现在则以静安寺为依托,出现了公共性、经营性的、最根本意义上是城市性的园林,即海派园林的滥觞。而海派园林的颠峰、却也是另类之作的张园,距静安寺不远。张园最初是英国人格侬在“泛静安寺”风景区建造的一处20多亩的花园别墅。

 

1880年代,招商局负责人之一、无锡人张叔和买下别墅,改造后对外开放,让张园空间意义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最具标志性的事件应该是1892年Arcadia Hall(安垲第)的建造。安垲第带有高耸的尖顶和礼堂,风格总体是哥特式,体量并不很大,却变化丰富,洋派十足,一下子几乎成为晚清上海的首席时髦空间、公共集会空间,也让张园进一步“城市化”,成了晚清海派园林的标志。

 

此后如1894年“甲午”战败,1900年“东南互保”——惨烈的“义和团”期间,慈禧在北方向列国宣战,张之洞、李鸿章等南方各省领导人却与国际达成“东南互保”协议,让南方“自外”于战争局面……众多历史事件中,“安垲第”都充当了新市民响应、抗争、建言的活动场所;同时又是平民宴集、游憩的乐园。

 

“安垲第”这样一个可能标示着前卫西化、超脱纵情的公共游赏空间,在一个国家的近现代化转型期,实际上担负、糅合了现代城市应当拥有,但当时上海华人尚不能享有多种公共空间职能——它不仅超越一般花园洋房,在成为中国初期公共营业性游赏园林之后,更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公共空间。它是如此强势,甚至使其它园林景象成为了它的“裙边”,这也是我说张园另类化的原因——安垲第的大草坪取代了传统园林给人的空间记忆。晚上,草坪上时有舞会,散场后马车浩荡而出,车头左右两只大煤气灯,为当年南京西路的辉煌夜景。此外如“海天胜处”剧场的文明戏、猫(髦)儿戏并演,“四大金刚”在张园的活动,都是城市发育过程中的必然现象。

 

晚清,老城厢的豫园与张园有很好的对照关系。明代的豫园属于传统士大夫,清中叶后属于城市商业集团和城隍庙,经晚清战火涤荡,该空间被迫进一步融入城市,分化为茶肆、商场,乞丐宿夜大假山,青年男女则在园中打情骂俏。豫园挣扎着禁止此种“风化”问题,张园则无此困扰。

 

辗转到1920 年代,张园终于“城市化”为石库门里弄群,这是城市商业发展、公共空间遭吞噬的必然,也有租界当局失职之因。而现在对这类石库门里弄街区的改造,如“新天地”的成功处理,依同济大学朱锡金教授之言,很大程度上在于改造前上海传统里弄建筑已经在江南传统民居基础上“现代化”过一次,如今再次“现代化”,对接难度相对较小。当然,街区不只包括建筑形态,上海历史街区的活化、延伸、发展问题,需要很多社会学、人类学的学者们来共同思虑。比如对活跃、生活在现在“张园”里及其周边的人来说,基本生活需求的便利性当然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