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城市中国》第45期——“赢在世博之后”

 

 

文+采访 / 袁菁 摄影 / 朱骞

 

 

古镇早眠早歇的传统惯性仍然有力,黑天一到,声音就自然而然随河水声飘走。

 

所以,配合演出的寺庙唱诵一起,顿时有一种震彻山岚的用力,听得人心匍匐、阴凉,不过,也可能是世人的自作多情。庙中和尚只是平静、集束地在做晚课。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天顶上的一滴水“滴答滴答”了一个多小时,表演过程中,这首宋朝无门慧开的佛家偈语被反复吟唱了数遍,但已经是四幕演出的最后呼唱了。面向漕港河道的玻璃门在黑夜刹那洞开,如同山门大开,对岸的圆津禅寺,南无阿弥陀佛的黑字在黄墙上已经很多年,平生第一次作为舞台的朴素幕布,神情无惊亦无喜。庙中的僧人,提着灯,看上去像是少林寺传说中练水上漂的僧人,立定在河中的摇船上,口中喃喃低和。

 

【乐堂缘起 民宅变脸】

 

矶崎新工作室合伙人、建筑师胡倩当时也在场,在这个以传统民居为底本打造的建筑空间内,看着演员在室中央的一层薄水里,忽而琵琶、忽而小提琴,或又身体弹起击跳于水面上,又拿着各种材质的简单器材在水盆中筛出各种声响。“禅声与巴赫”、“水摇滚”、“弦乐四重奏与琵琶”、“四季禅歌”,一幕幕过去,整个空间的音效显得集中。

 

时间需要前溯三年。在青浦区政府支持下,当初的朱家角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如今的淀山湖新城发展有限公司发起了一个引进文人的工作室、展览室的策划工作,以期为朱家角镇提升整体文化水平,谭盾、矶崎新、冯小刚等各领域的“艺术家”都受邀其列。2009年底,谭盾致电胡倩:明年5月份就要启用。十一月,他们站在民居天井中,谭盾遥指对岸“你看,对面那个寺庙,多好啊!我要做一个剧场,跟它有关,请僧人一起来演出”。这台戏的关键词是“禅”、“水”、“自然”、“材料”等,但戏本还在蒙昧状态。“不过,水乐堂这个名字一开始就起好了”。

 

艺术家和建筑师的合作和砥砺是有趣的。音乐家可以天马行空,是孩子、是国王,片刻间道出脑中无数的电光火石,但对于建筑师来说,更多需要去贯彻、实施。他们有点像集侍者、魔术师、冒险家于一体的人,让建筑不停和现实靠近,和国王靠近和自己内心的建筑理想靠近。虽说有了较为清晰的建筑概念,但对一个既需要进行功能转换,还要做一定修缮工作的建筑空间来说,仍有调整难度。

 

这座河边的一进民宅,形制简单:一个采光中庭,靠近漕港河的是一层层高的正厅,两层层高的堂楼临西井街道,这所民居恰在一个河道转弯之处,望出去水面平匀疏阔。但舞台在哪里呢?两个小型的空间无法成为有着体量需求的演出空间。而且,“前面的楼很矮,无法看到对面的禅寺”。所以建筑师先进行了建筑的“拔节”:一楼“拔”高并与后部建筑齐平,继而是为中庭加盖一枚屋顶,腾出较大空间,并且通过透明的建筑“表皮”——玻璃门,使表演空间与对岸的寺庙景观视线成立。“临河的大玻璃窗,因为演出视线的要求”无法免除,但政府方面则从风貌角度考虑,担心其会否太过“现代”,所以最终 “在玻璃门上添加了一些可拆卸的大木栅”作为第二层门。

 

【建筑核心 玄幻屋顶】

 

水乐堂的“真正的建筑”部分是屋顶。但最初区政府、谭盾都对那个有着弧度、盖子状的屋顶表示讶异。建筑模型上,屋顶微微凸起如一个火山口。传统方式铺设深灰色钛锌板之后,“我们就开始在朱家角的各个地点,从建筑附近、对岸河边以及从更远处的视线,确认建筑和整体风貌的关系”——它确实隐伏在朱家角整体的建筑群落中。“对以现代建筑为学习基础的建筑师来说,并非是要放弃古建的元素,但如何让建筑与传统融合,显然可以从多角度去探索,比如体量、色彩、空间关系”。

 

屋顶的内部,同样以“曲”面演绎,也是整个演出场景中最玄幻的部分。这个内覆银箔,会因酸化在时间中呈现银白色到银黑色变化效果的屋顶,更像一只眼睛,确凿是一个天顶,看着氛围的起起落落。“曲很重要,但要曲得漂亮”,而且不是“为设计而设计”——最大限度呈现反射,为表演中的重要元素“水”增添莫测光影。“还有一个是结构体系的问题。新的建筑架构体系架在无法更动的老结构上。新结构无法再使用木结构,只能是混凝土或钢结构,而现行搅拌或通常的钢结构施工方法在尺度狭小的朱家角均无法实施”——“螺蛳壳里做道场”要预想到更多的细节。所以,屋顶的轻钢桁架被“分解”至可由双人、四人一组的方式扛进小尺度的建筑内部,进行再组装。“就像鸡蛋,弧度会让它受力更强,这样所用材料也可以相对轻”。

 

【公共空间 尝试超越】

 

还有一重意外的观看体验,这来自于谭盾的一个要求:“我需要入口有一个很黑很黑的通道”。对于公共建筑而言,过于黑暗的通道并不现实。但建筑师肯定了这种“引厅”的空间表现。进入这个欲扬先抑的收缩空间,微喇的入口提供了从视觉到身心的缩放。“这是一个从陶乐堂到水乐堂的联结口。通道的石墙还有一个屏蔽声音以防干扰街道部分民居的作用。原本的通道有双重渐变,一方面是颜色渐变,由白到黑,材质的渐变,由剥离的砖到沾有老房子砂浆的半剥离状态互相呈现、演化的过程”,不过可惜,最终施工结果把一些细节抹平了。

 

更多的观众选择在一楼,近距离看谭盾出场,看鲜活的青年男女在水中拉着西洋乐器,在表演区域的水面中打坐,或者舞蹈踢踏的不经意间,为快乐加多一层薄薄的性感。另有一些观众高踞在曾经不存在的二层空间——建筑左右两侧的挑空出的“厢房”位置。后部二层建筑原本只能承重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为了承重更多观众,老楼板上增加了新的结构体。但“担心太过厚重会压抑底层和采光,所以缩小新楼板,并挑去老楼板体系的小小一部分”。

 

几乎是用最大可能性地方式,“水乐堂”表达了一个传统民居建筑的利用方式。作为一栋公共建筑,它将如何以“水、陶、纸”三位一体的概念呈现给公众?而除了政府兼验收功能的观看,以及来自好奇心驱策下的市区游客探访,本地居民会如何来看待这个与日常经验相去甚远的建筑体和表演空间呢?有趣的是,是夜演出前排练时分,我和摄影师在河岸边的饭馆里,夹起毛豆炒菱角的当刻,“朱家角,朱家角,美丽的朱家角”的表演词从很远的水上传过来。未曾开演声已闻,想必当地居民也听得一清二楚。